其后我为此生爱恨拔足狂奔——
你看,雨开始下了。

【六扇门月圆行动24h/04:00】长夜未归人

cp:全员(白佟、吕郭、邱莫、燕祝)

近1w字,长文预警。

*我……我竟然把武林里的人都拉出来溜了一圈,也算是我写的最最最最全员的一个了,再要全员的话我可能得开始写韩娟了。

老规矩,祝使用愉快。


——————阖家欢乐花好月圆———————


 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,神宗驾崩,太子朱常洛终于登基,改年号为泰昌,历时多年的国本之争终于落下帷幕。
  八月十三,距中秋还有两天。佟湘玉坐在大堂正中间的靠椅上,清点着本月的账本,上面只书寥寥几笔。唉,比上月又少了二两银子。
  “我说你就是操心的命。”白展堂有些不悦地责怪着,但还是走去她身后,伸手帮她揉着额头。手指划过眼尾,许是操劳过度,已经能摸到些许细纹,深深浅浅的是岁月的痕迹。
  佟湘玉扶住他的手,柔声道:“好咧,不要再无事献殷勤了。去看看依依睡醒了没有,该吃饭了。”
  白展堂应允。
  
  五年前,佟湘玉诞下一女,取名叫白依依。
  也是吕轻侯一家辞别客栈众人上京的那一年。
  那一年春季揭榜,秀才高中。同年夏,梃击案突发,太子朱常洛险些受刺客暗袭,六扇门奉命彻查此案。郭巨侠借机为秀才谋了个一官半职,并且命二人携子速速启程。
  郭芙蓉虽恣意潇洒,但并非蛮横任性。收到父亲的来信以后,她当即就定下了三天后的马车。而这三天时间里,她从早到晚都粘着佟湘玉,同吃同住同睡。佟湘玉身怀六甲,行动多有不便,郭芙蓉就搀着她上下楼梯,不时还对着她的肚子讲话。
  白展堂看不惯,开口数落了几句。郭芙蓉倒是振振有词:“我可是佟湘玉肚里孩子的干娘!我不给她留点印象,她到时候忘记我了怎么办?”
  白展堂虽然不懂这每天24小时都要黏在一起的姐妹情深,但看在湘玉开心,他也不说什么,只是每晚都拉着吕秀才和李大嘴跑到房顶上去喝酒。
  “你们俩没扒过屋檐的人不知道,京城房顶的那些瓦片虽然贵,但是滑得很,根本坐不住。”白展堂说着说着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,一饮而尽,“到时候想喝酒了回来,咱这别的没有,酒管够。”
  白展堂少年时看惯了离别,本应是波澜不惊的,但此刻还是没忍住落了滴泪滑入酒里。虽然能料到早有分别的一天,但毕竟朝夕相处十年有余,舍不得。
  李大嘴叹了口气:“秀才啊,听哥一句,到京城了骨头别那么硬,那些官老爷可不敢得罪。”
  吕秀才不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一杯杯地喝酒。
  白展堂看气氛凝重,笑着推搡了他一把:“苦着脸干啥啊,真是!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了。到京城以后别忘了去看看无双和六儿啊,也不知道他俩过得咋样了。这俩倒霉孩子连封信都不怎么寄。”
  吕秀才终于露出笑容,抱拳敬上:“那在下可能就真~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辽~”手指还不忘随着拉长的戏腔往外一推。
  李大嘴酒足饭饱,摸着自己的肚皮, 嘴咂摸两下道:“你说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快啊,是无双和六儿走的那年吧,你儿子就出生了。转眼这就又三年过去了。”
  吕秀才拍了拍大嘴的背:“中秋吧。到时候我带芙妹和澄泓回来。”
  李大嘴迷惑地看着他:“哎,你当时给你儿子起名字的时候,拽的那是啥词儿来着?什么夕阳什么橙红的。”
  吕秀才耐心地纠正他:“是犀焰照澄泓。我希望,他在乱世中,也能坚守本心,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。”
  “要不说秀才能中榜呢,就是有文化哈。”白展堂把酒杯往桌上一墩,随口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,挑眉看他,“湘玉也快生了,要不这文化人儿给我们也起个名字?”
  李大嘴也上来凑热闹:“也给我孩子起一个啊。”
  白展堂把他往一边推:“去去去,你啥时候有孩子了?”
  “我的庆喜儿不算啊?”
  几人放肆笑闹着,推搡间没看住手里的酒壶,顺着瓦片颠了两下掉到了地上。
  
  眨眼间就到了真正要离别的日子。
  佟湘玉硬是挺着大肚子,把他们一家三口从七侠镇送到了十八里铺,要是不被阻拦,她还想一路送到左家庄,甚至要直接送到京城去。
  “好啦。”郭芙蓉带着点凶狠的看着她,“我警告你啊,赶紧给我回去歇着。”
  佟湘玉还要反驳:“我不累。”
  白展堂揉了下她的肩膀,把她往自己怀里带:“孩子要累了,乖啊。”
  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。
  佟湘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道别的场景,眼里噙着泪,却还要尽力微笑。她告诉自己不能哭,不能让小郭走的不放心,一定要笑着跟她告别才行。她紧抓住郭芙蓉的手,反复叮嘱,“小郭啊,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,不要总拿秀才撒气。”
  郭芙蓉笑着揽过她的肩膀,安慰着:“安啦掌柜的,都多久之前的事了。我们现在可是模范夫妻。”
  白展堂自然是向着掌柜这边说话的:“你那天还怪人家没有好好看孩子,浪费了你一盒胭脂呢。”
  郭芙蓉白了他一眼:“喂喂喂,这熊孩子拿我崭新的一盒胭脂画画哎!一整盒哎!”
  吕秀才忙不迭地笑着点头:“我的错我的错,咱们再买,买十盒。”
  郭芙蓉得意一笑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  李大嘴递来一个大包裹,鼓鼓囊囊的砸到吕秀才怀里,压得他腰都弯了弯。郭芙蓉一脸疑惑的拆开,竟然是一大袋馒头。
  李大嘴挠挠头,嘿嘿地笑:“咱当年开店聚在一起的时候,吃的就是我蒸的馒头。今儿你们走了,我也没啥能送的,就又给你们蒸了一锅馒头。应该够你们一家三口吃到京城的了啊。”
  郭芙蓉啪嗒掉了滴眼泪,手指迅速地抹掉,翻了个白眼:“大夏天的, 从这带到京城不得馊了啊。”
  李大嘴手一摆,脸上还在笑着:“馊了就扔。这一路上这么多酒馆,肯定都比我做得……”
  郭芙蓉低头偷偷吸了下鼻子,扬起头笑容灿烂:“谢谢啊。”
  李大嘴温柔地拍了拍她肩膀:“谢啥?哪天你吃大餐吃腻了,跟哥说,我给你做。”
  白展堂故意调笑:“人家的夫君和儿子可都在这呢啊。”
  “老白,前两天你跟我聊孩子名字的事。”吕秀才不舍地看了眼众人,目光又落到不远河边的柳树上,细叶正随着微风飘摇,他哑声道,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……那就叫,白依依?”
  李大嘴接话:“那咋不叫白飞飞呢?”
  白展堂轻咳一声:“咳,重名了。”
  车夫不耐烦地催了好多遍,威胁他们要是再不走的话自己可就走了,才让几人依依不舍地分开。
  郭芙蓉转身踏上马车的瞬间,佟湘玉的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滚下来了。她用手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音。白展堂看到,默默伸手揽她入怀,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揉着。
  郭芙蓉从车窗外探出头,用力向大家挥手:“中秋节我回来看你们啊!”
  
  结果没成想,转眼就过了五年。
  这五年来,也不是没有从远方传来过故人的消息,只是山高水远,又惯常是报喜不报忧的,也不甚了解。
  只是听说,那起梃击案触及太多党羽的利益,本就没想过彻查,不过是借着六扇门的清白名声来给皇家打个幌子,没多时就拉个替罪羊交代了事。
  但吕轻侯不干。
  他正直书生当惯了,还头顶着关中大侠的名号,最看不得这种徇私之事,便仗义执言在殿前长跪不起。自然,下场是挨了顿廷杖,还受了几年的牢狱之灾。
  这大明,早就不如当年的清白纯粹了。文官们不再把以死谏言当做是自己的至高荣耀,反而还嫌弃起那些愿意说真话的人太过浅显,看不清局势。他们当初也是饱读诗书,深谙孔孟之道的人,但这一番赤子之心啊,早就随着看不到希望的仕途和不作为的皇室一起消磨殆尽了。
  秀才和小郭走了以后,佟湘玉也没再招新的账房和杂役。
  平日的收支仅需佟湘玉一人就能算得过来,白展堂也有空闲在跑堂之余帮忙打理下客栈环境。
  七侠镇,作为南北贯通的交通枢纽,本就是做的过客生意,近日也越发惨淡。赋税居高不下,民不聊生,往来的鸿商富贾都减少了很多。
  一个朝代的兴衰总是于细枝末节处显露出来。
  
  佟湘玉抚着算盘继续唉声叹气,突然听到一阵疾跑声,抬头发现是白展堂横抱了个女娃进门。
  “你问问她又上哪野去了?”白展堂把白依依带到佟湘玉的面前,眉头紧皱,“都说了现在不太平,你被抓走了都没处去找你!”
  佟湘玉推了他一把,好似是埋怨他对孩子太凶一样:“爱玩是娃的天性。小贝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呢。”
  白依依搂着佟湘玉的腰,在她身上蹭了蹭。她知道爹爹这么凶也是因为关心她,但好在有温柔的娘亲在,爹爹总是顺着她的意思,便不会再责骂自己了。
  “娘,你说的小贝姑姑啊,还有无双姑姑,她们什么时候回来啊?我还没有见过呢。”
  佟湘玉呆滞了几秒,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僵在那里,眼泪瞬间就笼住了眼眶。
  佟湘玉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莫小贝的画面,是两年前。她扛着已经晕倒的邱小冬从漫天的火光中狠戾地走出来,只对着佟湘玉留下一句:“我可能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吧。罢了,我不想连累你,我也不想连累衡山派。今天我们没有见过。嫂子,我走了。”
  自莫小贝去衡山当了掌门以后,佟湘玉都六年没有见过她了,她有很多话想对小贝说,却终究只能擦肩而过,看她一步一步走得沉重坚决。
  那年,白马书院的朱先生,一生勤勉克己,本本分分教书育人,却落得一个自家儿子被奸臣陷害枉死的下场。他呜呼哀哉地嚎了好几天,最终病死家中,白马书院也当即解散。莫小贝之前总是搅得课堂鸡犬不宁,还说先生是迂腐的老古板,闹他,毁他的书,烧他的胡子玩。但朱先生他,说这只不过是孩童的顽劣本性罢了,不光对此既往不咎,还苦口婆心地劝佟湘玉莫要抹杀小贝的天性。他会为了自己学生,在雪夜挨家挨户登门拜访,因材施教,从来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老师,却也未能落得善终。 
  莫小贝得知先生的死讯以后,把自己反锁在房中哭了一整天,最后哭累了,嗓子也哑了。她木着一张脸看向佟湘玉,喉咙里发出的气音字字皆是质问:“都说读书是为了明理。可理呢?理呢?!”
  佟湘玉不知怎么回答。
  转天,便发觉人走楼空,桌上只留了一封信,写着:“我回衡山派了,勿念。”
  后来,衡山派新任掌门莫小贝行侠仗义,声名鹊起。佟湘玉想她了,就会买一份江湖月报来看看,虽然总是夸大其词,但至少她还可以凭借这种方式,知道她最近又做了什么,过得好不好。报纸标题上几个大字:衡山派替天行道。
  替天行道?什么是道?错勘贤愚枉为天,不分好歹何为地。
  就连一生乐善好施的邱员外都没能逃过这所谓的天道。他每年夏时,都会大开粮仓周济穷人,然而这世道,饿殍遍野,是怎么也施救不过来的。升米恩,斗米仇。最后,一群饿疯了的“大侠”标榜自己要劫富济贫,他们连夜冲进邱家,将众人五花大绑起来,搜刮金银玉器。这还不够,他们还觊觎邱员外妻子的美貌,欲行禽兽之事。悲愤交加,她索性咬舌自尽。而邱员外一口血涌上喉头,长叹一声气绝身亡。这伙人一不做二不休,手起刀落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杀了个精光。
  他们提刀走向邱小冬的时候,莫小贝破门而入。她眼睛被这刺目的红晃得睁不开,鼻子里都是很呛的血腥味。她叹了口气:“你每次被欺负的时候,我都恰好赶上。邱小冬,你说巧不巧?”
  莫小贝的一整套衡山剑法使完,这些“大侠”也都没了性命。她受不了这满目疮痍,拿了些金银带在身上,便在府里放了把火。邱家字画藏书众多,不多时就火光漫天,把长夜都照得亮了几分。
  莫小贝扛起邱小冬,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外走。
  转天,衙门贴出公告示:莫小贝见财起意,一举杀害邱家上下,邱家小儿下落不明。几位大侠赶来支援,却被她无情杀害。她罪行滔滔,杀人放火无恶不作,特列为一级嫌犯,全力擒拿。
  从此,江湖里多了一个赤焰狂魔,而再无五岳盟主兼衡山派掌门人,莫小贝。
  
  白展堂看她发呆,自是知道她又想起了跟小贝有关的事。这两年来,她还是会雷打不动地订购江湖月报,哪怕上面一改之前的称赞口吻,而是顺着朝廷的意愿,极尽批驳之能事。但白展堂不用看也知道上面是怎样一番情景,他当时挂着盗圣的名号,这些记者对他的口诛笔伐与此并无二致,别管是什么滔天罪行,先往他身上安了总不会是错。
  白展堂不止一次地跟佟湘玉说这些都是瞎写的,小贝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做坏事的。佟湘玉心里知道,但还是会忍不住难过。也是,一直捧在手心的宝贝,却被别人这么玷污,放谁心里也不好受。佟湘玉没事就拿着报纸发呆,一串串的泪珠顺着脸颊的弧度滚下来,啪嗒啪嗒地滴在报纸上晕开了上面的字。她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: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回衡山……”
  可到底是谁错了?
  大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  白展堂先听到的动静,没来得及回头,就先脱口而出一句:“客官不好意思,我们打烊……小郭??”他万万没想到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五年未见的故人,郭芙蓉。
  郭芙蓉还是飒爽的男装扮相,一柄长剑背在身后,看来倒是和十多年前第一次来到客栈时一模一样。一个小男孩从她背后探出头来,略有敌意地打量着客栈众人,是吕澄泓。终究还是不一样了,当年的雌雄双煞今已为他人母,再也不是快意恩仇的小丫头片子了。
  郭芙蓉没管自家儿子,率先步入客栈坐下,把佩剑往桌上一放,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,笑道:“这不才刚晚饭点吗?打什么烊啊?”
  “反正也没人来啊。”
  佟湘玉呆了几秒才慢慢张口:“你咋来了?秀才呢?”阔别已久,又突然出现,佟湘玉有点愣,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。
  “他还在京城有点事要处理,让我先带儿子回来。”郭芙蓉想了想,从怀里掏出封信放在桌上,“传口信儿不就完了,还非让我带书信回来。”
  白展堂嘿嘿笑着,把信放入怀中收好。
  郭芙蓉招手揽过自己儿子,把胳膊随意搭到他的肩膀上。“吕澄泓,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佟掌柜,你叫干娘就行。”随后她好像又瞧见了缩在佟掌柜怀里的小丫头,亲热地向她招了招手,“你就是依依吧?你娘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啊?”
  白依依犹豫着开口:“干……干娘?”
  佟湘玉这才反应过来,不是在做梦,真是她五年未见的姐妹回来了。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,跨过长桌跑了几步奔去抱住她:“小郭!”
  “你干嘛?”郭芙蓉本来是笑着向她张开双臂,却被她一招锁喉勒得上不来气,挣扎了几下没挣开,脸还被死命掐了一下,“疼!佟湘玉!”
  “太好咧,你回来啦!”佟湘玉又把她脑袋来来回回转了几圈,“还活得好好的呢!”
  “不好了,我快被你掐死了。”郭芙蓉翻了个白眼,环视一圈,“咋就你们几个啊,李大嘴呢?”
  白展堂和佟湘玉对视一眼。“大嘴的娘,前些日子……”佟湘玉握着郭芙蓉的手,话没说完都咽了进去。
  郭芙蓉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。
  李大嘴,他每次请假回家都是拿他娘当挡箭牌,一请假就是半个月,佟掌柜虽然嘴上抱怨,但每次都是痛快批假,还嘱咐大嘴多尽些孝。李大嘴没啥优点,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他这番孝心了,这么多年来,他一文钱都不舍得给自己花,拿了月钱就给娘攒上说万一哪天有什么大病了能用得上。而现在,他再也不需要攒这笔钱了。
  郭芙蓉咳了一声,岔开话题:“一会姑奶奶我给你们小露一手,让你们瞧瞧我的厨艺。”
  白展堂嗤了一声,眼里都是怀疑:“切,就你?你做的饭都能把门口的小米毒死。”
  郭芙蓉猛地一拍桌子:“我做饭怎么了!你少瞧不起人了!”
  吕澄泓在一旁帮腔,他气鼓鼓地嘟嘴:“就是!我娘亲做饭可好吃了!”
  白展堂和佟湘玉瞪大了眼睛看这孩子,心疼他怕是因为跟着郭芙蓉长大,所以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,才会对郭芙蓉做的菜能做出这样的评价。
  佟湘玉颤巍巍地举起筷子,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以后,才闭着眼睛将筷子上的食物送入口中。结果,在她真正尝到郭芙蓉做的菜以后,她固然有一脸的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——色香味俱全,当得大厨水准。
  当年以做饭难吃而出名的郭家大小姐,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美厨娘。
  佟湘玉迅速地扒完了一碗米饭:“这,竟然是你做的?”白展堂也愣了:“……女大十八变??”
  郭芙蓉嘴一咧:“嗨,你要是在家什么也不干,潜心研究两年菜谱,你也能做出来。”
  吕秀才锒铛入狱那几年,郭芙蓉日子也不好过。
  她先是焦躁不安地在家里团团转,举目无亲,束手无策。自己爹爹所掌控的六扇门日益被当权者架空,郭家在朝中也失去了什么话语权。郭芙蓉左想右想,还是决定放下自己尊严,跑去求刑部官员看能否放人,但人家当官的都心思贼,赶紧把自己先撇得干干净净的——“掺和进这件事干啥哟,我还想多活几年呢。”
  这条路走不通,她便想撺掇祝无双和燕小六一起去劫狱。结果他们三人都顺利进了刑部大牢了,就在这一跺脚就能出来的关头,吕轻侯却说什么都扒着门框不乐意出来。他说这是读书人的骨气,他做不出来有违律法之事。
  罢了,郭芙蓉知道自家夫君的犟脾气,她便放弃了让他出来的想法。他愿意坐,她就愿意陪。每天早中晚,不管寒霜风雪,她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大牢里,给他送上一日三餐。
  郭芙蓉的娘会做各种好吃的,她就每天缠着她娘学,就算一个月只能学会一道菜,那这两年多也能学会二十多道了。她看他吃的高兴,她也就高兴。虽然恋人不在身边,但好在也有个盼头。
  万历皇帝驾崩,新帝登基,大赦天下。吕秀才出狱后对郭芙蓉说的第一句话是,我们之前答应掌柜的,说中秋节要回客栈的。
  于是,郭芙蓉八月初五出发,历时八天,终于在八月十三推开了客栈的大门。
  
  酒足饭饱,郭芙蓉习惯地起身收拾碗筷,被佟湘玉拦下了。
  “你都折腾这么多天了,今天赶紧去休息吧。”佟湘玉踢了白展堂一脚,“展堂,给小郭收拾个楼上的客房。”
  郭芙蓉摆摆手:“哎,不用,我就睡原来的房间就行。”
  “五年没住过人了,都是灰,睡不了的。”
  晚上在卧房,佟湘玉拉着白展堂读秀才写的书信。
  “老白,掌柜的:见信安。我这里一切都好(不过估计我这么说你也不会信的)。我冒死替老白问了下无双的近况,她和小六虽只是个闲职,一穷二白无所事事,但好在不用卷进朝堂纷争,也算是幸事一件。新皇帝上任不久,身体却突然变得很差。国本之争看似平息,但总觉还有风浪要起。我唯恐再生什么事端,便先遣了芙妹和澄泓过去。她这么多年拉扯孩子长大实属不易,如果你们能留住她,就留住吧。京城不太平,她这么单纯的人,还是不要回来了。”
  白展堂把信一摔:“我去,这咱们也拦不住啊!她急了连我都能砍。”
  佟湘玉愁眉紧锁:“能拦两天是两天吧。”
  事实上,两天时间都没撑住。八月十四日晚,来店里蹭吃蹭喝的小捕快就心直口快地把所有事都全盘托出了。什么刚从京城得来的飞鸽传书,八月初五皇帝身子显露异常,今天就直接卧床不起了。六扇门正在全力查这个案子,全城禁严,一级设防。
  郭芙蓉听见就急了,吕轻侯,这个人要是不卷进去那就不是他了。哪怕是赶夜路她也想即日启程。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佟湘玉:“我……”
  “你快走吧。”佟湘玉把行李收拾好了递给她。虽然旷别五年,只得一日相见,但她比谁都了解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。如果今日是白展堂,她也会跋山涉水不舍昼夜立即出发的。
  佟湘玉只是内疚自己辜负了秀才的期望,到底是没能拦住郭芙蓉。
  白展堂安慰地拍了拍佟湘玉的肩,把那封信的反面递给她看:“唉,不过我也知道,芙妹的这倔脾气上来,你们肯定拦不住她。我就是希望她能回来见见你们,也算给日后留下个念想。”
  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找好一切退路,但你要回,我也随时张开双臂迎你回来。
  
  泰昌元年八月十五,这个中秋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。
  佟湘玉自斟自酌,没一会就一壶酒下肚,她脸颊浮上红晕,却还要白展堂再给她拿壶酒来。白展堂点了点头,抱了一小坛女儿红递给她。而他自己,却滴酒未沾。
  白依依偷偷拉了下白展堂的袖子,伏在他耳边小声道:“爹爹不是说喝酒伤身体,不要喝那么多吗?”
  白展堂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:“你娘今天心里别扭,可以破个例。”
  佟湘玉醉了,她把酒坛往桌上一墩,溅得酒沫都飞出来几滴。
  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”她向白展堂敬酒,用指头点了下自己,又点了一下他们两个,然后笑了,“嘿嘿,正好三个人。”
  她又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,整个脸颊上都是酒,还沿着她的唇边往脖子里流。刚开始白展堂以为她喝得满脸都是酒,直到看见她眼睛里泛的水花,才意识到她一直在哭。眼泪和酒水混在一起往下掉,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泪。
  她再次举起酒杯,摇摇晃晃地连酒洒了都不知道:“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”
  白展堂心头一酸,自己也倒了一杯跟她碰了下,一饮而尽:“举杯幸会有缘人。”
  要说是幸,我们都身处异地难能再见一面。可要说是不幸,我们此刻都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坐在一起。


  朱常洛的逍遥皇帝就做了一个月,便因一颗小小的红丸失了性命。朱由校即位,放任宦官当权,阉党只手遮天,民不聊生。又过了十二年,朱由检即位,改年号为崇祯。

  但如今的大明,就好像是伤痕累累失去威严的龙王,任你当权者怎么试图力挽狂澜,都救不过来了。从上到下,从内阁首辅到黎民百姓,从名门正派到大盗小贼,都已经接受了气数将近的说法。就好像你在戏台上拼了命地喊,下面的看客也不过是把你当个乐呵瞧着罢了。
  心死了。
  李大嘴在得知新任皇帝想为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,他当即就向地上啐了一口。
  前些年,绝世清官娄知县被莫名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,只凭薄薄一纸公文,娄知县就不分青红皂白被发配边疆。临走的那天,李大嘴去送他,他恨自己不会真正的降龙十八掌,不能把他身上的枷劈了把人带走。娄知县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,斥责他要安分守己,别做傻事。李大嘴喊了小半辈子的“娄知县是我姑父”,却也再不能喊出口了。
  遭受的这么些苦难,最后就得来轻描淡写的一句“平反”?真是好笑。暂且不说这十年来有多少假公济私的冤案,就说说这数量之大范围之广,有几件大案子是能进皇帝法眼能亲自被他审阅的?到头来还是官官相护,没人愿意当这海瑞为你做这个主。
  佟湘玉在七侠镇当了十多年的掌柜了,她亲眼看着这个镇是怎么由盛转衰的,是怎么从远近闻名的治安好到现在大白天也要锁紧门窗的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如今已回天乏术了。
  同福客栈的生意不比往日,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来一个客人,但好在佟湘玉之前经营有道又“节俭”,还能从小金库里抽出些来填补家用。这么几个人过着普通的小日子,也不算太过艰难。
  毕竟比起镇上的其他人,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。
  之前,钱掌柜的当铺被勒令停业彻查,然而夫妇两被收揽看押的第三天,当铺就遭一群小贼来洗劫一空。衙门怕牵连上这些事说不清楚,就草草把人放了想息事宁人。他们回府的第二天,佟湘玉就登门拜访。
  钱掌柜想起身跟佟湘玉打招呼,被钱夫人拦下了。钱夫人翻了个白眼,嘴像连珠炮似的开枪:“我说,你今天是专程赶来看我笑话,跟我这耀武扬威的?可真有你的。”佟掌柜虽然向来看不惯钱夫人,但也知晓她处境不易,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过去。
  这种时候愿意上来就给人这么大一笔钱,早就不是卖人情这么简单了。这就好比是渴死前喝到的最后一滴水,或者是冻死前感受到的最后一丝暖意。但钱夫人还是嘴硬:“佟掌柜啊,可别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。”佟湘玉笑笑,转身离开:“不用,我还等着你跟我对着干呢,这样日子还算有点盼头。”
  小米也走了。
  之前白展堂和佟湘玉总是说这叫花子坐门口会影响店里的生意,但他俩都心知肚明,正是因为客栈流水多,才能在客栈门口养个肥乞丐。丐帮弟子惯常是哪油水多才会跑哪混的。而如今七侠镇不行了,作为六袋弟子的小米自然也辞别了佟掌柜,另谋营生了。
  那天的晚霞开得正好,像是电影结尾处最容易被观众记住的点睛一笔。小米笑容灿烂地背着他的全部家当,拱着手向佟掌柜告别:“就谢谢佟掌柜您多年来的照顾了啊,大吉大利,生意兴隆啊。”
  小米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喇喇地就闯进客栈,再被众人呵退。他今天一直都没有走进来。夕阳洒在他破旧的外衣上,像镀了层金边的活佛济公。佟湘玉还是笑着,把满满一盏茶碗递给他:“小米,一路顺风啊。”以茶作酒,从此话别。
  终于,在这个镇上她也快变成孤家寡人了啊。
  白展堂看她落寞,提议道:“要不我们收拾收拾,回镖局去?你爹那儿应该还挺缺人手的。”
  佟湘玉摇摇头:“我怕他们回来的时候,找不到家了。咱院儿里的卧房都没拆,给他们留着呢。”
  佟湘玉还是坐在那长桌的最中间的圈椅上,直直往前方望去。对面的建筑破败,被风吹雨打久了,丝毫看不出往昔的朱红色调。当年跟对面你来我往地拼命喊价,为了争那几个顾客咬着牙往外送礼品,都清晰地好似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。
  人群攘攘,嬉笑打闹,好似也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。
 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幸运,明明最喜欢热闹却只能形单影只,明明最想施以援手却只能看大家受罪的受罪逃命的逃命,什么忙也帮不上。但她又觉得她特别幸运,好在还有白展堂,愿意陪她过这枯燥无味的像白开水一样的生活,愿意支持她的一切决定,是她的光。
  
  又是一年中秋节。
  白依依摇身一变,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丫头。她极有天赋,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。
  白展堂教她武功的时候,李大嘴就凑在一旁偷着学,起先白展堂还赶他,说这坏了江湖的规矩。李大嘴坐在井边,吃着花生米呵呵笑:“这江湖都要没了,还跟我扯啥江湖规矩呢,你可真逗。”
  白展堂索性也不再赶他。毕竟没天赋就是没天赋,白依依都练会隔空打穴了,李大嘴的马步还扎不稳。于是后来就变成,李大嘴一个五十多的人了,还在央求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多教他几招。
  白依依眼珠一转:“那你给我做特别特别甜的黑芝麻月饼,我就教你啊。”
  李大嘴赶紧摆手:“这要是被你娘发现,我可就没命了。”
  白依依拍了下他:“哎呀大嘴叔叔怎么这么笨!你就挑一块多加点糖嘛,然后做下标记,到时候给我吃就好啦。”
  “白依依你给我过来!”白展堂年纪大了,但依旧耳聪目明,白依依这点小心眼还瞒不过他。
  白依依吐了吐舌头,哎这个爹可真是麻烦,从哪学的这么多侦查和反侦察啊,比娘可是要难搞多了。
  天色渐暗,佟湘玉细心地点上屋内的灯烛,招呼大家一起坐在桌前准备开饭。
  她起身举杯,惯例是要说些什么开场白的,但刚起了个头,就看到白展堂和白依依脸色露出异样。白展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拽着她胳膊往下一拉,她就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。同时,白依依手指一点,桌上的蜡烛熄灭。
  他们两个都听到了疾驰而来的脚步声,还不止一个人。
  李大嘴看他俩这架势,也明白个八九不离十,正欲起身去厨房找菜刀防身。
  吱呀一声门开了。
  只有他们,从来不敲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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